主题：艺术的边界
时间：2010年6月10日
地点：中央美院美术馆国际厅

主持人：谢谢大家来参加今天晚上的讲演！咱们这个系列讲演已经开展了两年了，而且得到了比较好的效果，我们请了很多国际上的艺术家、理论家、策展人以及其他领域的一些专家，同时也有在咱们身边的重要的艺术家。今天咱们请中央美院的院长、艺术家潘公凯先生给咱们做一个讲演。大家题目也都看到了，叫《艺术的边界》。这个题目实际上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课题，因为在讨论中，事实上我也是第一次了解潘院长这样一些思想。后来我们就做了这样一个计划，我认为这样的一些思想和这样一些分析艺术的态度，我觉得是作为从事艺术的学生和年轻艺术家都是需要思考和认真对待的。知识上要给搞清楚，否则的话，我们无法从事我们未来的工作。

当然今天这个讲演和潘院长这个展览有一定的联系，那个展览事实上收到了很多的反响，同时也做过几次研讨。这些研讨会，我向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第一次研讨会请了国际上最重要的哲学家、思想家，像齐泽克这样最重要的思想家，还有汪辉这样的国内出色的思想家，对很深入的理论问题进行了研讨。同时还有一个研讨是在艺术圈本身，研讨的主题围绕艺术边界这样一个概念展开的，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将来出了以后希望大家关注一下。

另外再强调一点，潘院长是艺术家，同时他的思想能力和他这种思维的习惯，我觉得事实上远远超过一般艺术家的范畴，所以他的这些理论才可以引来国际上最重要的思想家的关注。当然今天大家来听讲演，大家有一个准备，会是一个非常高端的思维的活动。我认为好的思想家，我认为好的艺术家，必定是思维能力非常强的人。我想潘院长的讲演，除了对最基本艺术问题的思考以外，实际上重要的是要学习优秀艺术家的一种思维和他对待工作、对待事情、对待艺术的一种态度，在方法上的学习，我想这是最根本的学习。咱们下面欢迎潘公凯院长为大家做讲演。谢谢大家。

潘公凯：各位老师、同学，大家好！我今天想跟大家谈的，主要是跟我三楼的展览有关系，跟我们装置有关系的理论问题。可能大家看到了我在上面展览的序言当中，我自己的序言当中，就谈到这个展览是为了说明一个理论问题，是关于艺术边界的理论问题。所以我想在这里跟大家稍微具体一点说一下这个理论问题。因为如果大家对这个理论问题完全没有了解的话，对我的作品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完全不理解。

我今天的讲座可能会比较理论一点，可能也会长一点。首先我想说一下边界问题，就是艺术的边界问题在20世纪的美术研究当中的位置。大家都知道杜尚，其实边界问题，最初是由杜尚的作品提出了这个问题。大家都知道杜尚的小便池，这个小便池展出来以后，给艺术评论家和美术史家提出了一个很大的问号或者说是一个疑惑。问号和疑惑，在阿瑟.丹托的《艺术终结》这本书里面，丹托说这个东西为什么是艺术品呢？以这样一种方式提问，为什么这个东西是艺术品呢？我想杜尚肯定想过，他把这个东西搬到展场里面去以后，也向观众提了这个问题，也向整个美术界提了这个问题。而这种提问的方式，丹托认为需要材器的，因为以往没有提出过类似的问题。从柏拉图以后，从来没有人提出这个东西为什么是艺术品，那个东西为什么不是艺术品。这个问题是从杜尚开始的。杜尚不仅提出了何为艺术的问题，而且还提出了为何某物恰好不像自身时它就是个艺术品的问题。有一个东西，它原来是个什么，但是后来换了一个地方或者换了一个场景，这个东西就不是它自己了，当它不是它自己的时候，这个时候它恰恰就成为艺术品。丹托认为这个问题是杜尚提出来的。

大家都知道，这个作品特别有名，有名到什么程度？《纽约时报》让大家投票选影响20世纪人类历史进程的100种产品的时候，艺术品当中入选的就是这个小便池，当时占第二位票数就是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最后《亚威农少女》不及《小便池》多，《小便池》成为影响20世纪人类进程最重要的艺术品。

杜尚提了这个问题以后，展览出去了一个布里诺的盒子，它是一个品牌，这个品牌的东西用纸板盒来装，他把这个纸板盒堆成一大堆放在展厅里面展出，他说这是他的作品。后来丹托这么说，这些盒子提出了深刻的哲学问题，即它们何以是艺术品？这个布里诺的盒子，商业盒子在工厂里用印刷好的纸板由机器制成，但是显然这并不能解释艺术与现实的差异。我在1964年看到了这个展览，对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是阿瑟.丹托在《艺术的终结》之后，由我们美术馆的王春辰老师翻译的。我们注意两点：第一个布里诺的盒子重新提出了杜尚的小便池所提出的问题，它是重申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又给丹托以巨大的影响。丹托是哲学家，他在60年代开始关注艺术评论，后来他慢慢成为一个重要的艺术评论家和美学家，他的书我想大家都知道，写了好几本，就是关于艺术的终结。

这里我们用粗体字写的这句，但是显然这并不能解释艺术与现实的差异。这是丹托看了布里诺的盒子以后，他觉得这个布里诺的合资是用胶合板制成的，原来的盒子是用纸板制成的，这样一种不同，并不能解释艺术和现实的差异。我把这句话标出来的意思，我后面还要讲到。其实丹托这句话说错了，恰恰是胶合板和纸板的不同，造成了艺术和现实的差异。这个就是布里诺的盒子。这个盒子原先真的用来当包装品的盒子是纸板的，上面那个图案是工厂里面的印刷机印的，然后由工厂机器把它制成盒子，是用来装东西的。但是我们值得注意的是，他没有直接把真的盒子拿来堆在展厅里，而是用三合板重新做了一批，跟它做的很像，外面红和蓝的花纹，是由他的助手印上去的。这是有差距的。他就把真实的盒子重新做了一遍，把它变成了假的盒子。这是两个很重要的关键点，一个是杜尚的小便池，一个是布里诺的盒子。

第三个关键点，在1984年到1987年这个时间当中，美国的哲学家阿瑟.丹托和德国的美术史家汉斯.贝尔廷，将边界问题理论化。丹托在1984年在蒙特利尔世界美学大会上重新提出了杜尚的小便池，他把这个小便池称之为问题物品。在一系列后来讲座和论文当中，谈到了布里诺盒子和艺术终结的命题，而几乎同时德国的贝尔廷在1987年出版了《艺术史的终结》这本书，考察了文艺复兴以来提出的不断进步的艺术史观和19世纪黑格尔预言的艺术死亡和艺术史的终结。贝尔廷提出的问题是什么？艺术究竟是否有一个发展的历史？如果有，那它究竟是什么样子。

就是艺术边界问题，在80年代作为深刻的理论问题在两本书里面提出来了。这两本书的题目，都不约而同的称之为《艺术的终结》，稍微有点区别，丹托写的是《艺术的终结》，贝尔廷写的是《艺术的终结》，他们两个人没有碰过头，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语境当中，他们自己各自完成了，但是他们发现的问题是一个，他们得出的结论也是一个。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为什么他们都说艺术终结了？因为艺术和生活界线模糊了，是从杜尚的小便池开始的，是从布里诺的盒子，把这个模糊进行强化，又在丹托和贝尔廷理论书籍当中，把它真正作为一个哲学性的理论问题提出来。这是我手头的四本书，这本是《艺术的终结》，是欧阳英翻译的，黑颜色也是《艺术的终结》，后面两本是丹托的。

那么丹托和贝尔廷在讨论了深刻的理论问题以后，他们对自己提了一个问题，就是终结了之后怎么办？他们俩人分别指出了不同的可能的方向，丹托提出了第三领域的美。他说第一领域的美是古典艺术，是错觉主义给人们带来古典艺术的美。第二领域的美，是现代主义给人们带来的艺术预言的纯化所造成的美。他认为西方艺术到了60年代以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这个变化就是用传统的美术史的理论和传统的美学概念来解释60年代以后的西方艺术已经发生了问题，已经不行了，所以他提出新的概念，叫第三领域的美。什么是第三领域的美？在于思想，在于哲学，而不在于形式、语言，在于思想，在于哲学，为什么要在于思想，在于哲学呢？他觉得60年代以后的艺术家关注的是直接的社会生活，这些艺术家企图通过自己作品当中蕴含的思想和哲学，来直接为生活服务，所以丹托说第三领域的美大概是关于思想，关于哲学，大概是可以直接为生活服务的这么一个大的方向。但是他没有说清楚，为什么思想和哲学能成为美？这是丹托的研究，一直到最后《美的滥用》，是90年代写的书，其实一直没有把他所谓的第三领域的美说的很清楚。他感觉到一种东西，感觉到正在生成一种东西，但是生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说的不太清楚，他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很复杂，新的变化太快，我们的理论跟不上，就是要研究，但是到底是什么，他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

德国的贝尔廷，他是搞美术史的，他指出了艺术史科学的问题，这个叫做学科交融，就是从作者研究转向受众研究，以及关于符号和传媒的重视等等。贝尔廷指出20世纪末、21世纪初的艺术史科学可能更加注重艺术和生活之间的连接处，这个是贝尔廷指出的艺术史学科在艺术史终结之后可能发展的重点。

那么他们的这些问题，他们的这些研究有由什么导致的？是由边界的打破导致的。发端于杜尚，被后面的装置艺术家所强化的生活和艺术之间的边界在逐步模糊和打破，这种现象导致艺术终结这样一个理论命题的出现，导致了一种极大的困惑。所以究竟艺术和生活之间有没有边界，也就是艺术究竟有没有边界？如果有的话，这个边界在哪里，就成为20世纪美术研究的一个核心问题。20世纪的美术研究，其实有特别大的两类问题，在我看来。一类是艺术语言的纯化，这个是柏林柏格他们做的事情。另外一件事情就是艺术和生活之间的边界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是由丹托和贝尔廷作为理论家用非常理论的方式提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