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艺术家普遍缺乏宗教热忱,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其中既有现实、主观的原因,还有传统的原因。
在谈到宗教热忱时,我们先要理清一个观概念,宗教热忱非唯宗教人士才有,但凡取得非凡成就的艺术家、学者、科学家、诗人等都有这种热忱,因此他们的生命有所维系的,而非处于浮游状态。比如高更,抛下荣华富贵取丹青,别妻离子到一个远离喧嚣的岛上作画,要是内心深处没有受到一种与生俱来,福音般的招唤,几乎难以想象。对于物欲横飞的当代中国,以及生于斯,长于斯的当代艺术家而言,这是不可理喻的事。许多中国当代艺术家(有些甚至是“著名的”)的最终目的都不是为了更好的发掘自己的心中的宝藏,而是如何让自己飞黄腾达,过上锦衣玉食的美满生活。
这当然跟他们的生活环境有一定的联系。文革把最后一大批较有影响的精神贵族给消灭了,现在很多学者或艺术家虽有钱,但相对前者而言可能只算个小家碧玉,甚至是暴发户。只要上溯到三代,他们就会立即呈现一付窘迫的样儿,暴发户不是不好,但是目光有限,但是文化的传承与改造并非一蹴而就的。富人易出,贵族难求,富人是钱堆出来的,但是贵族则是熏陶出来的。祖上若没有三代五代的积累,想出一个大家闺秀,何其容易。搞艺术,做学问,说得通俗些,都是没事找事做,有些人一出生就知道他这一生都不愁人间烟火,如此一来,如何“消磨”人生,琢磨那些“无所出”的文字游戏、琴棋书画、金石古玩才能够成为他人生的重点。当然,光有这一点还不够,否则纨绔子弟都可成名成家了,还要有宗教热忱。
在某种意义上,艺术本身联系着信仰上的永生。如果生存安逸,日久就会滋生对于生的眷恋,对生之短暂的叹息,对死亡不可逃脱的恐惧等等情感。从秦始皇开始,一直清代的宫廷生活的记录都很好地传达了这种信息。但追求长生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那些富家子弟尽管家财万贯,但也未必经得起这种无尽的折腾,因此,一种替代的方式也随之衍生,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对于艺术永恒的追求中去成了不可多得的良方。当他们直面先贤的字迹与笔墨时,后者就在他们面前复活了,这种巧妙的形式无形中排解或暂时缓解了他们心中的恐惧。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因此具体的个人未必会觉察到他的行为所掩藏的深刻的意义。
宗教热忱所联系的更深层的其实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温顺问题”。因为温顺,他就不能够“为所欲为”。回顾中国画改良的问题,许多学者认为,中国传统艺术在学习西方的过程中,实际上并没有继承传统,使传统艺术得到弘扬。他们要么只为传统艺术换幅面孔,要么干脆就对西方艺术实行拿来主义。剩下的一些人仍然脱不了传统的窠臼。对于这一点,我认为,中国传统艺术向西方艺术学习,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从中国传统文人的“柔弱”性来看,这种被“中庸”观念长期阉割的后果,很难,或者一时难以被消除,至少与西方当代艺术在发展过程中所呈现出的狂狷相比,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而这个过程,首先是一个思想的过程,然后才是“笔那端”的事情。中国当代艺术家如果始终囿于被打压或被选择的挫败感中,我认为,再多具体细节上的努力都于事无补。对于这种方式,也许只有“牺牲”才能够获得突破性的进展,换句话说,在以宗教般的热忱投入艺术这条路上,当代艺术家是否还继续以被阉割的方式委曲求全,还是释放这种本能,乃至以牺牲的方式走向艺术的圣殿是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关键。但是物欲的发展,让艺术家变得急功近利,这种心态是背离富有“牺牲”的狂狷精神或宗教般的奉献精神的。
其实向死而生并不让人感到痛苦,相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方式会瓦解艺术家的创造力。真正的艺术家是孤独的,每一个艺术家所走的都是不归路。如果艺术家有期望,那么他就走不出围城,看不到真正的日出。而且,宗教式的热忱还关系着艺术家是否能够长期、执着、冷静地思考。也许有些艺术家认为他的艺术创作是即兴式的,但即使如此它也是厚积薄发的结果。因此,如果想象凡高一样超越自我,进入狂狷的境界,那么培养自己对艺术的宗教热忱值得提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