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索斯是当下美国好评如潮的明星摄影家，生于1969年。2003年，他拍摄了《密西西比河畔的睡梦》，一举成名。2004年参展惠特尼双年展，随后成为美国著名的摄影图片机构——马格南的专职摄影师，获得了多种国际上重要的摄影奖，如“德意志摄影奖”、McKnight奖、Jerome基金奖及Santa Fe摄影奖等，作品被许多机构收藏，如旧金山现代美术馆、休斯顿美术博物馆、沃尔克艺术中心等。此外，他的重要摄影作品还有2002年拍摄的“爱犬的日日夜夜，波哥大”系列、2006年创作出版的“尼亚加拉瀑布”系列摄影。

索斯的串红不是孤立的现象，他是当代艺术语境的自觉转变的一个范例。他的自觉来自对整体摄影现状的敏感，也是对摄影作为艺术的新的领悟。他强调摄影主题的多样性，从经验中发掘摄影的题材和表现。对于艺术界乃至其他领域的标签化倾向深有感触，他不希望被贴上某一个标签，一说就是“他是拍摄魏玛狗的那个人”或“她对那些长相难看的小孩进行了数字化修改”等等，因为多数人喜欢用简单的一句话归类。当索斯构思摄影计划时，他尽量让整个过程保持直觉性，他认为摄影的迷人之处在于到处漫游、去发现。

他之所以拍摄了《密西西比河畔的睡梦》，是因为他生长在这个地区，对这条贯穿美国南北的河流有着深切的感觉，了解这条河流在美国历史中的意义和它自己具有的文化、社会含义。阿莱克•索斯从自己的家乡开始，沿着密西西比河流北端，一路蜿蜒曲折地向南方走去，寻找着那些纷呈各异的景色和人物，创作着新的彩色摄影。索斯从明尼阿波利斯出发时是寒冷的冬季，最后到达新奥尔良结束时已是炎热的夏季。这一路过来，他拍摄了美国这条最长、故事最多的河流的文化变化。

他对于拍什么，索斯并不是随意的，他都经过了预先的思考和想象，只是在具体的现场情景中他抓取那些让他产生直觉性的东西。这条河流两边并不缺乏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他不认为它们可以内在地彰显出这条河流的历史和它的故事，他也不想创作出只是纪录这条河流及其环境的经济-社会政治纪实摄影，而是希望用诗歌一样的意象去发现这条河流给予的灵感启示。他从河流延伸的脉络中去捕获那些最本质、能够打动人的修辞情景。

例如有一架铁床锈迹斑斑，覆盖着邋遢的床毯，这架床是美国著名的飞行员查理斯•林德伯格小时候在明尼苏达州小瀑布城用过的床。这幅照片充满了象征主义，引发了索斯系列作品中不断出现的主题：睡眠、梦境、探险和家庭。据索斯说，揭开他的照片之谜的关键可以在下面引述的林德伯格的一句话中找到，它写照了他24小时飞跃大西洋的经历：

一次又一次地，我眼睛大睁着而昏昏欲睡，我知道我就要睡着了，我无力阻止。当我怎么沉睡时，我的眼睛离开了我的平常的大脑，就好像它们被关闭了一样，但是它们直接连接着这个新奇、非凡的大脑，它越来越能够面对它们的印象……

索斯就像林德伯格一样，着迷于心灵能不能随着意识的不同水平度还起作用，能不能无需真看而“看到”，能不能无需具有推理的能力就可以处理。索斯让他的身体和心灵沿着河流蜿蜒而行，于是他创作了一系列抒情诗般的图像，捕捉了这个区域的精神，在许多方面上，这个区域构成了美国的文化活力。

索斯认为：“我把诗歌看作是与摄影最相似的媒介，或至少对于我追求的摄影是这样。摄影就像诗歌一样，很难在叙事上成功。其根本的东西是声音(或眼睛)，这个声音拼合碎片的方式使得某些事物更加整体、更加美丽。”正如美国休斯敦美术博物馆策展人所强调的，摄影家的挑战就在于形成自己的“眼睛”角度，最后才会成为他可以被识别的风格，而且最艰难的是要在整个摄影计划中如何保持这个“眼睛”，只有这样拍摄的作品才能彼此连贯，虽然艰难，但形成了丰富的系列组像。索斯用梦和梦想贯穿了他的作品，梦想就像密西西比河一样把人们从允诺的自由载运到未知的天地中。这组46幅的系列摄影作品因此形成一条完整梦想链条。这个系列是从引述美国飞行员林德伯格的话开始的，茫茫雪原、飞机、幼时的床等等这些开始的意象把人们带入辽阔、来自生命记忆里的梦想情景中。在整个摄影系列中，索斯又不断地选择了床、床垫作为拍摄的意象，为的就是揭示这些意象背后的历史和意义。

例如，他在拍摄《查理》时，查理手里拿着两个飞机模型在给索斯讲解，摄影家于是瞬间抓取了这幅作品，既传神，也透露出密西西比河畔的人们的梦想。索斯在拍摄中会让被拍摄到或遇到的人写下他们的梦想，“莱尼（Lenny）”是建筑工人，在漫长的冬季，他会去兼职做男按摩师，他的儿子刚刚在车祸中死去，他的梦想就是“能活100岁，看起来就像现在一样。”“糖果屋”是一间按摩房，每个房间有一种主题颜色。索斯遇到一个墨西哥年轻移民，告诉他绿房子是他最喜欢的，他经常在工作一个星期后来这里按摩，他的梦想是在美国不被人歧视，就像他在墨西哥一样地被美国重视。

在美国历史上，密西西比河是一条繁忙的河流，对塑造美国的国家个性、创造美国文化传奇影响很大。河流两边的城镇当时由于货物和人员连续不断地过往而充满活力，但是那样的经济兴隆的巅峰时期如今早已不再，到处弥漫着萧条、停滞的气氛。索斯在他拍摄的那些废弃的房子里反映了这种衰落，房子油漆脱落、斑驳陆离、尘土密布，灯泡裸露着，房间器物都已陈旧。他的图像的物品通常都经过调整，以期达到完美，就好像一只超现实的手介入到空间中：帽子摇摇晃晃地挂在椅子后背上；折叶已经脱落的绿色大门神秘地垂直悬吊在绿色油漆的房间中间；一本风吹雨洒的旧书放在窗台上，书角对着窗外。

在索斯图像的表面之下潜伏着的是美国历史的特殊问题：奴隶制、经济繁荣和萧条、深藏的宗教潜流。这条河流是洗礼与焕然一新的象征之地，是索斯的摄影追求的隐喻。随着他从一个地方形走到下一地方，他记录下各种仪式——有精神上的仪式，也有世俗的仪式，有私密的仪式，也有公共的仪式——这些都是他一路走来所发现的。从虔诚的监狱室友及教区信众到装饰着家庭照片和宗教、政治符号（如马丁•路德•金）的图片的壁炉架，从索斯的图像可以看到人类通过崇拜而对逃避、舒适的寻求。其他场面乱丢乱放着色情图片、空酒瓶，说明了更加破烂不堪的仪式形式。

索斯那些看似自然景观的摄影也记录着社会的变迁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去看、去读都让人沉思、回味，甚至感觉到历史长河中包藏着的往事。“农场，安哥拉国家监狱”如果不了解历史，初看以为是一幅风景如画的田野，实际上这里曾经在19世纪是一处国家监狱，里面囚禁着5100个囚犯和1500名教养员，三面被密西西比河环绕着，囚犯们种植着玉米、高粱等。“霍尔特（Holt）公墓”坐落在一个社区大学停车场的后面，是许多无家可归者和无名者的安息之地。

而“威尼斯”是密西西比河南段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个入海处，现在已经无法进去，由于沿着密西西比河建造了巨大的防波提，这个州的沿岸就再也没有沉积物，在入海处出现一块“死亡地带”，主要是受到西北农田来的污染物漂流物的侵害，被称作海洋中的沙漠，植物、鱼都无法生存，结果一些以来这里的自然资源生存的村庄就慢慢地消失了。观众看到图片中那架锈迹斑斑、淹没在草丛中的床，很容易感受到生活在这里的荒凉，一种萧杀悲情油然而生。

他的作品的完整性被论者认为足可以与美国另两个重要摄影家相提并论，一是沃尔克•伊文斯（Walker Evans）的《美国摄影》，一是罗伯特•弗兰克（Robert Frank）的《美国人》。这两部书塑造了美国的摄影历史，都利用了符号化的对象，如伊万斯利用了美国大众文化的汽车和其他人工物品，而弗兰克用的是汽车和国旗；索斯则利用了床作为他的观念表达载体。索斯的作品还隐喻了疾病、生殖、种族、犯罪、学习、艺术、音乐、死亡、宗教、拯救、政治以及廉价色情。其中有弥漫着梦想与欲望，各种可解读的指示物散布在整个系列的摄影作品中，如圣经、十字架、耶稣的画像。在拍摄上，他采用8x10相机拍摄，画面非常细腻，色彩淡雅肃穆，表达出抒情诗一样的忧郁。他的创作不像一般的35mm相机可以抓拍，他要架起他的摄影设备，他需要计算曝光和焦距，需要和拍摄对象沟通，需要他们自愿地摆出各种姿态。他对构图也都精心选择，他会让进入视野的对象恰如其分处在相机的镜头中，让选景和构图能够完美觉地结合在一起。他会让选择性的场景在不经意的抓拍中被定格，所以显得更加自然，也更加传达了摄影家的艺术理念和表达意图。

索斯的作品就像这条河流一样，在一系列故事中流动着，但是并不形成一条直线般的叙事。索斯说他的意图是创作出一系列图片，让人感觉到它们像是透明的梦境、一系列蔓延的印象一样，虽然不那么清晰，但是有所意义。索斯的方法带有偶然性，让人想起作家约纳森•拉班（Jonathan Raban）在《旧日的辉煌：美国旅行记》中写到他在密西西比河旅行时获得的启悟：“丢弃，让密西西比河收拾，托付给任何的探险者或旅行家，这是充满了随意性和危险的旅行，但是它也具有像这条河流一样的坚决的、顽强的目标。”索斯就像林德伯格的飞机或哈克贝里•芬（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的同名小说主人公）的筏子一样，看到了他的影像作品就是梦想的载体。

正因为这样，索斯获得了国际国内的交口赞誉，甚至认为他确立了新的摄影方式（美国“新彩色摄影”摄影家Joel Sternfeld语）。

（本文材料来自阿莱克•索斯博客、《密西西比河畔的梦想》画册等）

（刊《中国摄影家》2008年第三期）

美国摄影家索斯的密西西比河畔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