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连篇累牍地谈论水墨,一个根本性问题就是要拿出具体的作品来回答对它提出的任何质疑和辩难。不幸的是,人们所据以证明水墨在当代弱化或早些年的穷途末路说,都是因为没有让人服气的更多的好作品出来。如果有一些好点的水墨作品,也总有让人们不如意的地方,这才引起了人们的普遍不满或不安。
毫无疑问,我们都生活在现代生活中,尽管中国还不是完全的现代化社会,但是从近代以来就一直受到现代思维方式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来自于中国传统以外,它强烈地影响了、改变了中国固有的文化形态,也因此引起许多关爱、关心、关注国朝文化的人的忧心,这是一种其他国家所不具有的文化忧患意识。对文化产生忧患意识这是好事情,总不能在面对社会剧变、文化已经多元化的现实中让水墨艺术封闭住自己。当然也可以像黄秋园那样,终生寄寓在南昌,于工作之余沉浸在水墨的陶冶中,上穷传统精华,下启自身胸臆,淡于名利,致于精深。这如果没有相当的文化自信或文化涵养,让当下的许多尔等画家怎么奢谈水墨的精华?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水墨在当下有如此的流弊,原因各位方家都有论列,精要鞭辟入里。一个原因是现代教育的大众化对水墨的影响。中国传统的读书人都要在读书书法之余挥笔潇洒一下,与当代的教育普及比较,在传统中国的社会里,水墨怎么说也是小众的绘画形式。当它在现代社会里变得大众起来后,对它的笔墨游戏成分就更加严重起来,它包含了越来越多的修身养性、业余爱好的性质。水墨普遍化当然是好事,但它与水墨本身的严肃绘画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人们对水墨的不满意也是针对专业性水墨绘画的。
在古代,因为文人知识官僚拥有话语权,把本应该严肃对待的绘画变成了读书人自己学习之余的即兴活动。因为他们学富五车,诗书皆通,修养全面,所以拿起笔来游戏于笔墨毫不费力。这就是影响至今的文人画之由来,以至于文人画主宰了中国后来的水墨绘画几百年迄于今天。也就是一种即兴之作成为了水墨的主体,而五代宋元时候的那种专事绘画的职业被降格为画匠的作为,院体画成为饱受讪笑的对象(高剑父在三十年代甚至提出“新宋院画”),只有饱读诗书的文人才有笔墨的意趣,而职业性画家的所作所为被斥为雕虫小技,不足以论。所谓流弊,不过是不思绘画本事的托词而已,非不好,而不能也。
水墨自然包含了中国文化的一切,有着独特、自觉的文化含义,不对中国文化有相当了解就不能体会水墨的历史和传承。但是水墨真的是读了诗书就自然成了吗?不是也有红学家在饱读诗书之余也寄兴于水墨的写意吗?当然不能和专业化的水墨画家比,但不能否认他的自得其乐。实际上当代的水墨画创作还是丰富多样化的,只是人们受到流行时尚的影响,常常以另外的评价标准来取代水墨本身的批评标准,造成一种表面的对水墨的判断。如果我们不承认多元性的中国文化格局,就等于不承认现实,或者用一种僵化的思维限制自己。在这种多样化的中国当代艺术图卷中,一、水墨艺术自有其一元的独立存在和价值,它既是中国文化的独有产物,也同样是这个时代艺术文化多样性的一种表达;二、水墨艺术在当代如同其它形式的艺术一样,不能封闭自己的视域,就像架上油画一样,它也被人们宣布过死亡一样,它不是还努力活着吗,关键是它不断突破自己的视野,不多开拓自己的表现力,甚至不妨偷梁换柱,开出新枝,中国学习油画、创造油画,以致油画成为当代艺术的主要表现媒介,但它并不等同于欧洲传统的油画。关键它始终是让油画家可以开放地去吸取各种可以学习、借鉴的方法、观念和题材。水墨艺术也同样并不是它不好,而是没有把它的潜力努力地挖掘出来,一味地强调传承传统,而没有重视它的创造可能性。对水墨的品评相当多地依赖于一种固有的品评方法或一种外在的价值标准,现在需要充分反思水墨,即使水墨和油画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它也应该不排斥学习新的知识理论。事实上,近代以来中国水墨画的各种变局还都是在某种理论观念影响下的产物,得失可以讨论,但它已经不能自外于这个时代的一切影响是无法否认的。对此,需要的是水墨艺术家的自我造诣和自我信念,说到头,艺术是一种个体行为,如果个人没有定力、功力和眼力,说什么都不行。
关仝 -溪山待渡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