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旧美术史”,在中国语境里既指历史上传承有序的画史、画论、著录、笔记,也指中国进入现代历史以来从西学吸收、借用其研究方法与结构的美术史,这后一部分属于西学影响下的美术史,基本上保持了西方美术史学科建立以后所形成的框架。但是美术史发展到20世纪中叶以后,西方的美术史研究发生了新的变化,研究方法与研究范围、目标迥然异于过去的美术史,这一新的倾向被称为“新美术史”。
但新美术史新在哪里、与所谓旧美术史有什么异同,则意见纷呈,成为作为学科的美术史的热门话题,是进入美术史研究的学者无法回避的一个当代学术主题。
事实上,旧美术史并没有失去其研究的功能和方法,相反是它所固有的研究课题和研究领域并没有彻底完成或深入。但面对新美术史的兴起和挑战,不得不回应,或者予以拒斥,或者有限度地接纳,或者视为野狐禅,不堪入流。新美术史的兴起和研究方法的扩大,不仅仅是美术史学科如何发展的问题,而且是现代学术建制与跨学科如何发展的问题。这是一场关于美术史作为学科的任务、功能、范围、目标及方法的争论,关系到美术史的学科定位和学科价值判断,也关系到美术史研究学者的身份定位问题。后者可在职业划分中体现出来,一个新美术史研究者如果停留于现代理论的话语中,忽略或忽视传统美术史所重视的品评、鉴赏、技术等美术本体因素,则可能不能担当美术史的部分功能要求。或者说,一部美术史是一部思想史吗?当说到思想史,宏论加激情,更可能受到当代学者的心性青睐,可以是玄而论道的思辨境地,可以脱离开考据、文献参证的琐碎繁杂,所谓进入思的天地,无限光荣和幸会。
传统美术史是一部实证的美术史;新美术史是重思想、重理论的美术史,前者关乎美术作品的本体,后者则超越这个本体,达到多学科融合,所言可以不关乎美术作品的创作与品评,追求的是自圆其说。
旧美术史与画家、艺术家更近;新美术史则由研究者出发,上可通达历史结构的宏观,下可深入精神的分析中。旧美术史是画家的美术史,新美术史是人文教育的美术史。前者知书论画,是美术经验的具体化,后者谈天说地,是知识体系的展示。
学习旧美术史,可担当画家的启蒙;学习新美术史,则打通现代学术界限,成为各学科的证据或例证(历史学、考古学、心理学、哲学、文学、社会学)。前者为艺术界服务,后者服务于整个学界和社会。前者设置在美术学院足矣,后者非综合大学举办不能体现交叉性和融合性。前者的研究者多出身于画家或由美术起点开始,谈美术多了从容和自信,谈技法会多于谈思想;后者来历多元,文史哲等等甚或科技背景,谈美术多从宏观入手,技术有可能回避,即使谈,多有隔膜,说不到美术的实处,但可以说到历史、人类的高论上。
新美术史批评当代艺术纵横捭阖、得心应手,旧美术史论述绘画雕塑细致入微、精要得当。旧美术史一线连通千百年,新美术史历史、社会、政治一网打尽。旧美术史是专家,新美术史是批评家。旧美术史一门深入,新美术史无所不知。旧美术史做独立学科,强调美术主体性;新美术史挤进各种理论话语,要与其它学术一争高下。旧美术史容身美术学院,恰如其分;新美术史只有建在综合大学才有广阔学术空间。旧美术史培养美术馆、博物馆专家,新美术史造就社会批判知识分子,是新一代思想战士。旧美术史毕业生工作好找,新美术史则需要时间另起炉灶。旧美术史不谈美术绘画,不成为美术史;新美术史如果只谈美术,则狭隘至极。旧美术史如果引入思想思辨,则流于空疏;新美术史如果不谈思想观念,则无的放矢。新美术史是思想史,可以空对空;旧美术史是专家学问,没有一处无来历。
在实践中,新旧逐渐融合,旧不能完全适应当代学术话语,新如果不吸收旧的丰富和感性,则根基不牢,隔靴搔痒。旧如果拒斥新,可能不能发现新问题、旧问题解决没有新意趣;新如果模式旧,则可能失掉美术特性,只是一门人文学科而已。新只有融合了旧,打通新的各种理论脉络,将旧提升为新的人文知识体系,才会给予新一种真正的生命。旧的看家本领即使有新,也不会丢掉,否则人类的智慧和能力就只有坐而论道,而不知秦砖汉瓦、笔墨纸砚了。新和旧的有机融合,形成新的生命力需要时间,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上百年也未可知,但这只能是一种趋势,新的一代美术史研究者都无法回避。
新艺术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