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从什么时候，似乎大家都不谈“流行书风”了。的确，曾经有一段时间——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在2002-2004年期间，“流行风”刮得正劲。不料，几年过去，可能也与书法政治结构的变化有关，此“风”似乎销声匿迹了，至少大家都很少公开去谈这个话题了。看上去，举办了三届的“流行书风展”也没有产生所预期的、与国展抗衡的能量，倒是国展主张的回归经典面目又成为书坛风格的主导。

说白了，大家习书无非是为了名利罢了。所以，流行也好，经典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看谁的势力强，谁强就跟谁。这对于一个成名的书家而言，似乎影响不大。但这可累坏了那些还在探索路上的习书者。当代书法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一个书法家创作完全受制于作品的需求者。当一个书法家声称“你要什么，我就写什么”的时候，书法已然不是书法。正是从这个意义上，如果说，书峰得益于这样的变化，并不为过。但要说，书峰深受其害，也不无道理。

书峰是那种很聪明的人，也是那种艺术天分很高的人。这一点，认识他这两年多来，我已深切地意识和感觉到了。所以，对于任何经典法帖、碑版，他都很轻松地就上手了，而且临得有模有样。书峰写《兰亭序》、《圣教序》、《蜀素帖》、《张猛龙碑》、《张黑女墓志》、《阴符经》等等，都能精准地把握其用笔、结构的要害之处。在创作中，也能做到驾轻就熟的置换和应用。其实，这种能力在他所临的“流行书风”的作品，特别是在临其师吕金光先生的“倪（元璐）式狂草”中，更是得到了淋漓体现。

因为熟识，也常常光顾他的画室。聊天、喝茶之余，总不免说几句自己的想法。如果书峰有心的话，他可能记得我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还是他“太聪明了”。其实，习书、问学一个道理，聪明、博取固然重要，但更需要耐心和恒心。就这两年多的交往而言，我想书峰所缺的可能就是这点了。——若果我说得没错的话。以赛亚•伯林（Isaiah Berlin）援引了古希腊传说，将知识分子分为两类，一类是刺猬，另类是狐狸。按他的划分，但丁属于前者，莎士比亚属于后者；柏拉图、黑格尔、尼采属于前者，希罗多德、亚里士多德、蒙田属于后者。（Isaiah Berlin,Russian Thinkers,London:Penguin Books,1994,pp.22-23）事实上，所谓的狐狸与刺猬并非决然两分的，只不过是倾向不同而已。有的倾向于狐狸的一面，而有的则倾向于刺猬的一面。若按伯林的划分，书峰更像是狐狸，自然也就缺了刺猬的品质。若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书峰由狐狸变成刺猬。

其实，书峰应该清楚，几年下来，发现“流行书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歪歪扭扭，弄得跟别人不一样就行了嘛。后来，当“流行”不再流行的时候，也就是当“经典”横当其冲的时候，书峰也是顺应潮流，回到了所谓的“经典”当中。最后发现，“经典”也没什么，不是很容易就写的跟它一样了吗，甚至比原版还要好。这似乎暗示了一个道理：书法也没有什么！试想：如果书法如此简单的话，那真是对书法的大不敬也！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书峰的习书历程业已告诉我们，从“流行”淡出，到“经典”抬头，我们并没有走出那个“流行书风”的时代，不同的是，之前流行丑的，后来流行美的。至于，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们并不具有深切的认识。所以，我们还是处在一个“后经典时代”，近日复兴的所谓“经典”，不过是经典的表象而已，不过是“伪经典”而已。所以，我们也自然请轻易地断言：原来经典也不过如此。——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经典。

做狐狸难，做刺猬也不易，但是从狐狸到刺猬更难。对于书峰而言，这无疑是一条不归路。但是，如果书峰走不出这一“伪经典”困境，也殊难进入其中堂奥。临《兰亭序》并不难，但是真切地感味其中的审美经验，深刻地理解其背后的政治文化语境，可能不是简单地临百遍、千遍文本就能够所解决的。因此，如何进入“伪经典”背后的真经典，或许才是亟待书峰所追诉的目标所在。

2009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