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斯顿，水晶宫，1851，伦敦

罗斯金（John Ruskin）的批评思想一方面受到浪漫主义思潮的影响，另一方面继承了18世纪古典主义美学思想的传统，并受到宗教信仰的巨大影响。本文简单从这三个层面出发，对罗斯金批评思想的源泉进行简单陈述。

在对罗斯金思想学术研究的清理过程中，可以发现以往学者进行研究罗斯金研究的两条主要思路：一条思路重视罗斯金与19世纪浪漫主义思潮的联系，将罗斯金放于19世纪浪漫主义思潮的总体环境中进行考察，鲍桑奎、文杜里基本上都是这一研究思路。他们收集、分析罗斯金著作中闪耀的浪漫主义思想的亮点，将罗斯金散文性质的表述提升到哲学高度，在强调英国浪漫主义思潮发展的特殊性的基础上，分析罗斯金的艺术思想中的浪漫主义倾向。最近这方面的研究有肯尼斯·戴利的《浪漫主义的拯救：沃尔特·佩特和约翰·罗斯金》（The Rescue of Romanticism: Walter Pater and John Ruskin）（俄亥俄州大学出版社，2001年），在这本书中，作者探讨佩特与罗斯金思想的关系，将其与近代社会的艺术、文化、政治的热点联系起来，超出以往的地方在于，戴利重点强调了维多利亚时代浪漫主义思潮的出现，分析了罗斯金和佩特、年轻一代作家之间的浪漫主义观点分歧，在总结了罗斯金的关于“感情误置”的理论后，介绍了佩特对这一理论的重新阐释

John Ruskin

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绘画的巅峰出现于法国，代表人物是籍里科、德洛克罗瓦，英国浪漫主义美术的代表人物则是波宁顿、布莱克，但英国浪漫主义的最高成就出现于文学领域，诗人华兹华斯、柯勒律治、雪莱、拜伦相继写出惊世之作，并对浪漫主义美学进行了专门研究，对欧美的浪漫主义思潮产生了重大影响。通过研究罗斯金的著作以及自传可知，他的艺术思想中的浪漫主义倾向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诗歌的影响，罗斯金在内心仍然将自己视为浪漫主义诗人，并以这样的姿态面对公众。罗斯金巧妙地将浪漫主义的诗歌理论运用到了对于视觉艺术的分析中，提出了充满浪漫主义特征的绘画理论。

另外，罗斯金对“艺术的道德教导功能”的强调，认为其理论渊源是古典主义。在罗斯金所处的时代，浪漫主义思潮力图摧垮学院派所秉承的新古典主义传统，罗斯金也曾批评雷诺兹，提出了与其相对立的美学主张，但这不等于说罗斯金没有继承古典主义思想。罗斯金一生都强调艺术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他认为视觉艺术凝聚了古代人类的智慧，其中蕴藏着真理。而视觉艺术作品可以引起人类的情感共鸣，使人的道德情操得到洗礼——罗斯金强调“道德感知”对于认识自然美、艺术美的重要性，认为“道德知觉”之所以能给人带来满足，是因为它符合了人类纯洁、完满的自然天性，所以他认为画家同时应是“传教士”，应对人的生活、思想施加影响。但是视觉艺术作品发挥这种“教导”功能的前提是它必须变为“记录”历史事实的载体。罗斯金在对视觉艺术作品“记录”功能强调的基础上，将各种视觉艺术作品视为“记录”历史事实的“文本”，发挥着类似语言的功能。在此基础上，罗斯金发现了“光影”、“线条”、“色彩”等视觉元素的独立价值。同时罗斯金继承了洛克的观点，承认“形象思维”的可能性，这为罗斯金的上述观点奠定了认识论上的基础。1982年纽约诺普夫公司出版了琼·阿布斯所写的罗斯金传记——《罗斯金：狂热的道德主义者》（John Ruskin the Passionate Moralist），作者将罗斯金视为道德主义者，前文提到的鲍桑奎、罗杰·弗莱等理论家也曾从不同角度提及这一问题。

比亚兹莱，《莎乐美》孔雀群插图，1894

罗斯金强调视觉艺术所受的社会环境的影响，认为视觉艺术体现了社会环境的变迁，强调无论绘画、建筑、工艺品都有“记录”功能，具有“文字”的性质。依照这一思路，罗斯金强调视觉艺术对社会的“反作用”，特别强调视觉艺术所发挥的道德教育功能，他认为艺术家同时是传教士。但是罗斯金反对一般意义上的“教导诗歌”、“教导绘画”，他认为艺术家应该重视视觉语言问题，他所青睐的语言是充满想象力的语言，是透那的笔触、是哥特式教堂的色彩、是优美工艺品上闪烁的迷人光辉，是充满浪漫主义激情的绘画语言。

分析罗斯金的艺术思想，有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就是罗斯金所受的宗教教育及其他的宗教思想对于他的美学思想的影响。这种影响不是表层的——罗斯金看待自然、看待绘画、看待建筑的方式和他对上帝的信仰有着紧密关系。罗斯金观看世界的眼睛不同于我们的眼睛，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上帝在世间制造的“表象”的世界。他认为这个世界有一个源头，就是上帝，他认为上帝与自然界、人类世界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罗斯金将自然界视为上帝的“语言”，认为人类通过观察自然界可以发现上帝。上文提到，罗斯金将视觉艺术视为记录社会影响的载体，其实这一观点和罗斯金受宗教影响而形成的世界观密切相关。

我们经常会惊异于罗斯金超常的、洞察细微之物的感受力，我们经常将他的这种感受力归功于他的艺术修养，但在罗斯金的思想中，难以将他的宗教观、艺术观区分开来，更难以确定这两者中谁是更基本的渊源：是狂热的宗教信仰激发了他的审美欲望？还是他的审美欲望强化了他的宗教信仰？这是难以回答的问题。有些理论家将罗斯金的艺术欣赏力归功于他的艺术知觉，比如文杜里，但同时又认为这种能力源于“古老的宗教之根”。克罗齐发现罗斯金的遵循”是“自然的和目的说和神秘的直觉说”，认为罗斯金的超常感知能力是和他的宗教信仰相联系的。沃尔斯托夫在《艺术与宗教》一书中批判了“艺术的存在是以审美沉思（aesthetic

contemplation）为目的”的理论，批判了18世纪以来形成的高级艺术体制，他想把现代艺术从对现代艺术的经典阐释模式中解放出来：T.J.克拉克发现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形式与大众文化、社会影响之间的关系，而沃尔斯托夫则认为艺术是以多种多样的渠道进入到人的行为结构中来的，其中一个重要的渠道就是宗教。他强调自己写“这部著作试图明确阐释，作为一个基督教徒的我是如何看待现实中的艺术和审美领域的。”

与沃尔斯托夫相同的是，罗斯金曾是一位虔诚、执著的福音派基督教徒，早年所受的严格的福音派训练在他的内心留下了难以磨去的印记，罗斯金一生都在用自己的智力和宗教作斗争。1858年罗斯金的艺术理论著作基本完成的时候，也是他放弃宗教信仰的时候，同时是他研究中心转向社会领域的时候。罗斯金晚年也没有摆脱他早年被灌输的福音派信仰的影响，始终在“生”于“死”之间摇摆，最终陷入了间断性的疯癫之中。另外他提出的“想象”、“感情误置”理论、他对于“艺术的真诚”的要求，无一不和他的宗教信仰密切相关。罗斯金眼中的世界是上帝缔造的表象世界，这个世界背后潜藏着上帝的精神。不理解这一点，就难以理解罗斯金何以对自然界表现出超常热情，也难以理解他为何对已成为必然趋势的“工业生产”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