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时间：2008年3月25日

访谈地点：石冲北京工作室

杜曦云（以下简称杜：）对生命的关注，对“时空中生命的自然成长与异化”的思考，从你早年的《预言家》等作品中已经开始了。2000年以后，你从强调观念的植入和图像的制造转为对绘画本体语言的强烈关注，这种转变的内在契机是什么呢？

石冲（以下简称石）：在实践中我有时感受到“行之愈远，知之愈少”的道理。看似宏大，却有深入不了的可能。这里不是说有意局限自己，而是想做到于心、于手、于观看的视觉体会。不再是观念和概念的图解，注重作品中心理和生理在阅读中的反应。空架子是不会有深入的想象的。

杜：你曾说：“我更愿意回到视觉本身中来谈艺术问题，回到艺术中谈论艺术”。那么，你认为视觉艺术或架上绘画的本体性力量何在？

石：你摘录了我几年前的访谈中的一句话，时过境迁，现在看来，视觉作品在借以文字解说中有时是苍白或者不准确的。如果说，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想通过架上绘画的方式谈论艺术更多的问题,注定是没有力量的,绘画已经成为了个人的志趣。因此,重提架上绘画的本体力量是不太切实际的,但绘画边缘或局部性的突破还是有可能的。凭借自己的想象及其对事物的敏感,借助我十分熟悉的绘画,不概念，不空洞，也不流行地去表达。

杜：你现在的作品，不再以融合装置、行为艺术的象征性景观来“叙事”，而是将视点和语汇集中于身体本身，通过身体自身来传达体验。那么，你对身体与环境的关系如何看？对这种创作方法的转变如何看？

石：以前的作品多是在观念先行的设想中有步骤的实践。现在身体表现仍在连续，只是少了先入为主的某些针对，多了些物质与身体碰撞过程中的妄想。有时我很惊诧身体,水、空气和物质的肆意干扰，我猎奇水中瞬间且无序的变化,有点象在实验室里交替几种物质时所产生的一种并不确定的期待。

这里的身体与环境是个人化的、区域性的、直觉的、感官的,不刻意泛指,这和在2002年以前的作品中身体与材料所构成的语境有本质的区别。由于强调了某种直觉体验,我在画面寻找惊奇的可能性之时,由此想象一切是有生命的，即使是漂浮其中的尘埃和无序的斑点也是如此。

杜：《物语》系列中，如空气般无所不在的半透明表层，既是具象的玻璃、粘液、气泡、裂痕，但又有浓浓的书写性，如神经触点般蕴含抽象性的敏感“意味”。这种抽象/具象，描摹/表现的综合，似乎与你以往综合架上绘画、装置、行为的思路一脉相承，对此你如何看？透过废墟、腐蚀液般的半透明表层看到的恍惚身体，不是充满尊严和意义的高贵生灵，而仅仅是如培养皿中卑微、无序存活的浮游生物，在“水、空气”的浸泡、侵蚀下软化、剥落、分解……。这种冰冷、残酷的物质化视角，与你对生命与生存境况间关系的思考有关吧？

石：以上不仅仅是提问,也是你的品评,很好！我补充如下：近几年的一些主要作品一方面逾越了传统的审美内涵，而且不再呈现当代艺术中的性别权力意识。《物语》等作品抽离了具体的时间与空间，在物与物的遭遇中使单纯的事物演绎为生命的曲折。层层叠加的物象在融汇且对立的渐变中，延伸了心理和生理的观看维度。空气、水、尘埃和身体似静止、似流淌,身体置入隐约、交错的物质间，使观看不能立刻确定。这里没有了日常的生活秩序及功能的呈现，却有着试图揭开隐藏其中的秘而不宣的某种感觉,其中有的作品使人心悸。

杜：这种思考，与你的个人记忆与经验有关吗？

石：我肯定地说：思考、记忆和经验是积累直觉能力的前提,也是成就艺术创造“本色”的关键所在。我现在的作品不是公共图像中的时髦者，也绝对不是陈旧的。那是我的！如果你的问题不是这么抽象的话，我会告诉你很不起眼的物质被置于不同环境中的异样的感受。

杜：你现在的作品，不是具体的文化批判和观念的思辨，而是对一种生命状态、经验的宏观体悟与喟叹，对二者的关系，你如何看？

石：前面我所说的观看中的心理和生理的反应，是在图像实验和观看画面中获得的,很显然这里没有太多的思辩,更不能由思辩来决定我作画过程中的“移情”状态。以前的作品的确有先入为主的概念设置,但现在不是,这一点与以前的作品原点是倒置的。以前的作品强调观念,现在的作品注重观看。如果我足够成熟的话，自然不会将诸多问题对立起来，只是在不同的创作阶段里有不同侧重的选择。这种依赖直觉却敏感于物与物的匹配中萌生出的视觉图像是值得思考的。

杜：你近期思考的重心是什么？下一步的创作方向将是什么？

石：我想一定是凭经验做相对能把握得了的事情。我无意去放大艺术的功能，只能试图从事物中找到可供表现和可供阅读的画面。